她现在长得很富贵。

　　但这个年龄的她，早不在乎这些了。她店里生意很好，她做的菜，好吃！绝了。

　　但十几年前，她煮面条都不知面条软到什么程度可以捞上来。她那时也苗条，瘦弱得风吹就会倒似的。与她的瘦弱相和谐的是她的贫寒。

　　她在一家公司打工，常常要加班到很晚。夜里的523公汽，要转很多弯，但可以一次到她租住的地方，虽然浪费很多时间，却能省转车的一元钱。她成了夜里九十点钟时，523的常客。

　　那个冬天，深夜的车上，她常常会碰见一个年轻人。他非常干净非常严肃的表情，左肋下总是夹着一个黑色然而破旧的公文包。碰见多了，她与他目光相遇时，他总是对她温柔和蔼地一笑。他有时会给她让座，有时会把皮包搁在靠里的座位上给她占一个位置。一次，下雨了，她单薄的衣衫淋了雨，紧紧贴在身上。他看她时，眼里满是责怪和怜惜。接下来一周，他身边常常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看她总是欲言又止的。

　　又下雨了，雨中还夹着雪，她还是那身衣服——那是她所有的衣服——那把旧伞，打着寒战，在拥挤人群中，等523。忽然有人喊她：“喂，你也在这里搭车！”是他。他顺手从一个黑塑料袋里拿出一件女式棉衣：“我女朋友买了嫌小的，刚好你穿吧。”本能地刚要拒绝，他一头钻进旁边一辆的士里，里面坐着一个高胖的年轻女人——是他的女朋友罢。她茫然地穿上棉衣，量身定做的合身，身上立即暖和起来，心里却满是涩冷凄寒。

　　后来，她怕坐523了，她宁愿多花一元钱。第一次不坐523，在城市灯红酒绿的夜色中，在陌生而拥挤的人群里，她的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她任凭它们淌满了脸。

　　有些想起他。一个雨夜，她忽然想沿着523的路线走走。天意般地看见了他，醉了，歪靠在一颗香樟树下，痛苦地呕吐。熟悉的旧公文包掉在泥水里。她痛惜地捡起它，笨拙地挡停了一辆的士。

　　在租住的屋子里，她安顿他睡下，用她自己的杯子给他漱口、揩脸，笨手笨脚地熬一碗稀饭。端给他稀饭时，他笑了，告诉她，由于公司的安排，明天他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她好几次话到嘴边想问他：你女朋友怎么办呢？却没有说出口。也只是笑。

　　喝完稀饭，他好多了。对她道了谢，走出门。她送他，忽然想起他的包，飞快跑回屋给他拿出来，递给他时突然有一种水远山长的凄凉和郑重。他头也不回走进黑暗里，她忽然想轻轻道一声：一路顺风！

　　果然，523再也没有看见他。只是有一天看见那个高胖的女人，牵着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

　　人年轻贫贱时总是太敏感，太自尊，生怕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她是，他也是。现在，她，餐厅生意很好，生活很满意，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悔恨的，可是总会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姓秦的男孩来。那时候，要是有现在这样的厨艺，一定为他做满满一大桌菜……

　　这样想着，就感觉一滴泪在眼角突突地弹，就要蹦出。“真可怜的一对人啊。”她使劲摇摇头笑着，大咧咧地拿起锅铲，信步走进大厨房。仿佛刚刚饱览了的，只是别人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