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分析组需要一名短期的系统分析员。经过电话初试筛选后，请两名应试者面试。从履历和初试的结果看，两名面试者都符合条件。虽然在工作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但仍然会在面试时进行优势与特长的比较。

　　通常系统分析员（System Analyst）除了技术能力和经验之外，更重要的是表达能力，沟通能力，组织能力，和综合能力。这里，从印度，中国，俄国来的信息技术人员大部分偏重于系统结构，程序，测试，和数据库等技术领域。主要原因是他们在语言，文化，和观念上与本土长大的信息技术人员有差距，与本土人打交道很吃力。

　　两位应试者都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罗宾逊是第二个面试者。罗宾逊的履历很简单，如同刚毕业大学生的履历，只有一页。

　　罗宾逊的履历在职业方面没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这个行业趋于规范化，有四五年工作经验的人，都具备通用的系统分析方法和技术。我们更需要有实际工作能力的系统分析员。我注意到他有两个本科学历，心理学和信息系统管理。此外他第一段的简介与众不同：

　　有很强的综合能力，细节分析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适应各种信息技术项目和工作环境能力，协调人际关系能力，注重结果。

　　身穿黑色西装的罗宾逊像每一位老练的典型的东部的保守的职业家那样，有力的握手，自信的神色，坚定的目光。从履历看，他顶多二十六，七岁。

　　像下棋一样，当头炮，把马跳，一通布局之後，开始较量了。

　　与很多美国人不同的是，罗宾逊回答问题时总是有条不紊地先介绍整体，然后层层切入到细节。我几次打乱他的思路，从一个细节跳到另一个细节，想看看他的相关，综合，整体归纳能力。每一次，他都能在深层的逻辑结构中进行简明的阐述后，又归结到整体中的那个特定的位置。

　　罗宾逊思维慎密严谨。这种类型的思考不容易轻易地被他人左右。有根基的思考会支撑着一个人的自信和坦然。然而，这种类型的人一但觉察出思考根基的缺馅时，自己会有震动，反思，调整。他开时显得有些紧张。

　　对于不同的应试对象，我常选择不同的典型情境进行讨论。对罗宾逊，我选择了盲人摸象。

　　木水：如果你的工作情境和目标都不清楚，就像几个盲人在摸一个大象。每一个盲人都认为他摸到的局部是整个全局。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如何做？

　　罗宾逊：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沉思了片刻，然後说了三句话。

　　罗宾逊：从局部开始，一个一个地做。

　　我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罗宾逊：要注重和协调局部之间的关联。

　　我仍然没有反应。

　　罗宾逊：沟通。对，有效的沟通。这应该是第一条。

　　我笑了。

　　罗宾逊：看得出，我与您想的不一样。

　　木水：为什麽？

　　罗宾逊：我是学心理学的，这个专业训练了我对人的观察。

　　木水：是的。我们想得不一样。实际上，你的答案不错。如果，我不是中国人，也许我会完全同意你的想法。

　　罗宾逊：为什麽？

　　木水：看盲人摸象，我会去想什麽是办不到的事情。这里有两个条件是不能够改变的。一个是盲人不可能重见光明，另一个是局部的盲人不可能摸到他摸不到的地方。这两个条件告诉我，要盲人看清全局是徒劳的。

　　罗宾逊：我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

　　木水：是的，这里的很多人都不会去这麽想。可是，从我开始做第一个项目时，就这麽想。那时是无意识地去做。渐渐地才发现，这种整体的归纳意识是从中国的文化根基中带来的。

　　原来我并不意识在整体和局部的认识上，中国与美国在观念上有不同。我并不了解美国人善于从局部开始，而且行动起来很快。我比较慢，要看清每一个局部，还要看每一部局部之间的关联之後，才动手。所以格格不入。受了挫折，收拾了几个残局后，才意识到这个差异。我调整了自己的观念。当然，我现在对整体和局部的认识并不纯粹是中国式的，而是两者相结合。

　　罗宾逊：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做的。

　　木水： 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你讲的沟通。但是，首先要知道去沟通什麽。不能去讲他们都是瞎子，只有你不瞎。你也不能要求每个瞎子能看到全局。

　　罗宾逊：应该沟通什麽？

　　木水：实事求是。三句话就行。要告诉每一个人，你知道你知道的事情，你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

　　罗宾逊：这三句话的意思说每个人都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

　　木水：你讲对了三分之一。还有两点，一点是每一个人都是知与不知的对立统一。有个体的异，才有整体的同。另外一点更重要，如何去知道必须（而不是应该）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

　　罗宾逊：呜哇。我很想知道如果你在盲人摸象的情形中，具体应该怎麽办呢？

　　木水：不愧是学心理学的，反客为主。这个问题留着你将来回答吧。如果，你被应聘了，我们再继续交流。如果，你没有被应聘，这是我的名片，有Email.任何时候，你有了答案都可以告诉我。

　　一天以后，我收到了罗宾逊的Email：

　　Helen，

　　I wanted to thank you for meeting with me after hours on Monday to discuss the project opportunity.  I enjoyed our discussion very much and appreciate the insight you provided me on approaching challenging situations.

　　Thank you again，

　　Shayn Robinson

　　他的短信非常得体，原因有三：诚恳，中肯，简练。虽然没有用字写出他的期望，但是用心表达了他的期望。他准确地恰当地与我进行了交流与沟通。按规矩，写感谢信是个程式，如果应试者表示愿意得到这份工作才写。写得好坏，会影响最后的决定。

　　你说，罗宾逊将会被拒之门外吗？为什麽？

　　你知道为什麽我没有告诉罗宾逊盲人摸象的答案吗？

　　如果是你，如何解？

　　写于2005-04-15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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